2010年,微博以突然的方式爆發。從年初的抗旱救災,到后來的江西拆遷女微博直播強拆談判——當門戶網站的全民微博與中國社會前進中的困惑相遇,迸發出的,竟然是如此不容忽視的推動力。 知屋漏者在雨下,知政失者在網絡。關注就是力量,圍觀改變中國。若說圍觀是通向公共話題的第一步,那么,微博就是將“圍觀”迅速變成一種社會普遍姿態的力量。而我們長久以來所談論的民主政治、良性社會,不正是始于人們表達自身存在并關注公共事件的意愿,不正發軔于公民的見證與記錄?
一秒鐘現場 140個字,短小,一秒鐘的傳播時間,迅捷,但卻具備了信息社會中能量最大化的最基本優勢。 如果不是因為微博,2010年的秋天對于江西宜黃鐘家姐妹來說,將會艱難得多。同樣,如果不是微博,這個秋天對于河北保定的李剛父子來說,將會一如既往的平靜。 但微博的介入,改變了這些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現場。這是中國互聯網誕生以來,身為公民的個人便開始無限接近的地方,“真相被長久遮蔽”正逐漸成為歷史。而如果有一個最短距離的限定,微博能夠給出的答案是:一秒鐘。這也是網絡時代里,人們能夠到達事件中心的最短數字。 女孩鐘如九2010年9月17日才開通了微博,但關注她的“粉絲”數量卻在一夜內逼近2萬。此后她的每一次發言,都被千萬網友第一時間內評論和轉發。 9月14日,鐘如九的家在一次強拆中支離破碎。16日,鐘家姐妹赴北京求助媒體被圍堵,被迫躲入南昌機場女廁所內,并撥通《新世紀周刊》記者劉長的電話。半小時后,劉長發出第一條事關宜黃強拆的微博,呼吁關注。20分鐘后,網絡意見領袖慕容雪村轉發了這條微博,此后,轉發開始以幾何級數增加,到當天上午,這條微博已被轉發2700多次,超過1000條評論。50分鐘后,得知消息的《鳳凰周刊》記者鄧飛,開始了微博“昌北機場女廁攻防戰直播”。隨著眾多微博網友的關注,當日下午,鐘家姐妹雖未能如約赴京,但得以重獲人身自由,并就事件與政府商談——后來的事實走向證明,這幾乎是改變中國微博歷史的一次“直播”,由于這次微博直播,原本單純的自焚事件,開始向一個萬眾矚目的公共事件邁進。 如今,這個曾在南昌市一家服裝店做店員,只關心自己周遭事情的脆弱女孩也改變了,她說互聯網不僅可以玩游戲,還可以做更有意義的事情。她開始通過微博大量轉發有關公共事件的帖子。 巧合的是,就在宜黃強拆事件僅僅一個月后,“我爸是李剛”案再次于微博上燃燒起來。 2010年10月16日,河北大學校園發生了一起導致一死一傷的惡性交通事故,肇事者李啟銘在遭到該校學生的圍堵之后大喊:“有本事你們告去,我爸是李剛。”這一次,微博的介入有了新的形式——除了對事件本身的關注和推動,微博網友的憤怒漸漸轉化為消解嚴肅的黑色幽默:圍繞“我爸是李剛”的造句大賽,成為另一種面目的微博抗爭。 而正是這種密切而又非暴力的關注,最終換來李剛淚水漣漣的公開道歉,以及河北大學的不再沉默。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副教授李永剛在其《我們的防火墻》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話:“單就個體網民而言,他的每一次點擊、回帖、跟帖、轉帖,其效果都小得可以忽略;他在這樣做時,也未必清楚同類和同伴在哪里。但就是這樣看似無力和孤立的行動,一旦快速聚集起來,孤掌就變成了共鳴,小眾就擴張為大眾,陌生人就組成了聲音嘹亮的行動集團。”
另一種反腐 的確,140個字,短小,一秒鐘的傳播時間,迅捷,但卻具備了信息社會中能量最大化的最基本優勢。所以,當微博與中國這兩個彼此陌生的名詞相遇,微縮的就是一個現實江湖。誠如2010年9月30日美國《福布斯》雜志對中國微博現象作出的評論那樣:就現在而言,中國人已經發現一種針對地方腐敗的新工具,那就是微博。 江西宜黃官場因微博而發生地震:當地多名官員被免職。而在“我爸是李剛”事件中,關于李剛擁有5套房產等頗為復雜信息被曝光,也得益于網友們挖地三尺的能力。 有意思的是,任何細微的蛛絲馬跡,都可能在微博上掀起不小的風浪。正如云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伍皓一條閑適的圍脖也能引來網友紛紛注目,其有關某網站老總邀請媒體負責人到昆明度假的文字,引發網友無盡的猜測與遐想:“在西方,此為新聞界的丑聞,而在中國,卻被當成某種特權炫耀。” 盡管此條微博很快被刪除,但網友的質問卻并未因此而平息。因為,尋求答案,并企圖匡扶正義,正是微博越來越多被賦予的職能。 事實上,某種程度上,微博的確正在扮演公共職能的成功執行者。2010年8月,河南涉嫌犯罪官員李衛民出逃,以著名作家鄭淵潔為代表的微博網友就發起“微博通緝”,一時竟有上千人響應轉發。律師稱,這種“微博通緝令”符合法律,是協助政府部門的工作。 而隨著越來越多的官員日記、腐敗微博的曝光,越來越多主流話語權的介入,直至每一次轉發形成的壓力,民間反腐終于在微博上找到了新舞臺。
更廣泛的公益 被微博改變的,不只是懲戒眾多的“惡”,還包括倡導更多的“善”。 2010年,在微博上展開的公益活動,成為一種全新的慈善方式。“微公益”,更是微博眾人力量集合在數字上的表現——你的每一次轉發,都相應的是一次小額捐獻,你關注了某人,他便幫你捐出1毛錢或1塊錢。 2010年初,抗旱救災、玉樹地震等大事件相繼發生。3月底,香港明星梁詠琪在生日當天發了一條微博,號召大家轉發“捐贈倡議”,只要被轉發一次,她就捐出1元,為期3天。到截止日,這條消息在微博上被轉發了7.5萬次,梁詠琪則向旱區捐了8萬元。她發起的轉發愛心公益活動,已經成為“微公益”網絡新概念的一個注腳。而影視明星姚晨在此前的西南大旱救災時,也曾發微博說,截至3月29日晚上9點10分,關注她的粉絲有多少,她就按“一個粉絲一毛錢”來捐款給災區。最后,關注她的粉絲有1308715人,她就為災區捐出了13.1萬元。 除了捐款救災,微博尋人、保護動物等等,都成為微博公益的重要組成部分。
問政的舞臺 當微博成為眾多小人物的舞臺,并越來越顯示出強大的力量之際,官員和公共機構的加入,反過來再次讓微博顯得更加耀眼奪目。 早在2010年“兩會”,微博問政就已經被炒得沸沸揚揚。彼時,許多代表委員都開了微博,說要取智于民;大批網友加入代表委員的微博粉絲團,說要反映民意。緊接著,3月23日,惠州市委書記黃業斌開通微博,成為廣東首個開微博的地市級領導。消息傳開后,其微博很快成為與網友交流的一個重要通道。隨后,廣東迎來官員開微博的高潮。 如果說官員個人開微博還只是微博問政的初期嘗試,那么以“廈門警方在線”為代表的一批公共機構微博的開通,則又是一個進步。 2010年11月29日深夜,廈門警方在微博上發布了一條最新消息:備受各方關注的廈門女童被害案取得重大突破,兩名犯罪嫌疑人已經被警方控制——這是廈門警方微博“問政”的一個縮影。自10月20日“廈門警方在線”微博正式開通,在短短半個月里,小到向公安局長咨詢辦暫住證,大到提議警務環節改革、舉報犯罪集團,警民之間的互動熱絡展開。而此前甘肅省政府新聞辦的微博新聞發布,同樣開微博問政的先河。 當然,微博問政還是個新鮮事務,有待進一步探索和實踐。正如有網友在兩會之后再次登陸多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微博,卻發現大多數已成“死博”。所謂“微博問政”,真的只是“問問而已”?對此,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胡泳認為,這要看問政之后有幾件事情能夠得到解決,“關鍵的是能否制度化”。 獨立與門戶的商業廝殺 這一年,王興走到自己人生的低迷處。在飯否回歸前的大半年里,身為創辦者的他,反復體味一位離職同事的話——“對于從網絡工具轉變為媒體工具的過程,我們沒有意識到飯否應該承擔的責任。”這句話就像一個轉折點,因為它埋葬了飯否艱困的原始市場探索階段,轉而開啟了另一出微博大戲。 2009年7月,飯否等獨立微博網站被關停,隨后騰訊滔滔因“復雜原因”突然關閉。而僅僅兩個月之后,以新浪為代表的大玩家們卻重新喚醒一度昏厥的微博,當然,先行者的炮灰之后,是大資本的漁利。其中伴隨的,當然是道德的明槍與商業的暗箭。 互聯網的競爭,一個是產品,再一個就是拉客。搜狐博客總監趙牧的觀點是:拼的就是推廣的渠道和力量。 事實上,在國外,推特的一大特點就是不進行名人推薦。但在人氣最旺的新浪微博上,你很容易就會發現中國特色的做法——主打明星牌。在粉絲經濟的中國,拉到了名人,就拉到了粉絲。 新浪把自己在名人博客上的理念和資源優勢移植到微博中來,并順理成章地發揮著巨大作用。據說新浪早早準備起一摞“名人協議”——只要名人簽了字,他就被“剝奪”了在其他微博上發言的權利,當然也有回報,比如新浪會保證該名人出現在新浪微博顯眼位置等。 一位互聯網從業人士如此評價新浪的名人戰略:“新浪這么做的根本目的在于全面壟斷名人發布信息的渠道,實現一家獨大。過去在做博客的時候新浪也是這么搞的,只不過最后沒有成功。” 而就在新浪微博瘋狂圈地之時,大名鼎鼎的張朝陽再也坐不住了。過去幾年刻意將自己放空的他,不得不再次選擇出山開戰。他的目標看似不高:“搜狐微博能做到跟新浪微博比較接近的市場份額,我們就算打贏了。”就像幾年前合力圍剿獨立博客網站一樣,幾大互聯網權貴在微博戰場上又心照不宣地來了一次再聚首。 相對于新浪的名人戰術,網易和搜狐則試圖淡化這一標記,一方面出于差異化競爭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先行一步的新浪沒有留下反攻的機會。網易網站部產品部總監梁劍就曾表示,網易希望打造的是沒有“V”的微博。
走鋼絲的藝術 在不少圈內人看來,微博第一次覆滅后還能卷土重來,實則有關決策背景。“僅僅相差兩個月時間,太容易讓人往陰謀論上聯想了。” 但新浪首席執行官曹國偉否定了這一猜想:這個時間點只是一個巧合,不是有意為之。他透露,事實上早在飯否被叫停之前的數月,新浪就在研發屬于自己的SNS平臺,“它(微博)并不是我們臨時想到要做的東西。”曹國偉說。 并且,飯否的警鐘一直余音猶在,對于新浪微博而言,“剛一上線也是戰戰兢兢,不知道會是什么態度”。平穩運行到今年兩會,漸漸便有人說:“想不到微博在兩會上還能做那么多東西。”或許,兩會與微博的互動,可以看作是一個信號,“政府也在觀察這個東西,也在研究通過一些新工具來發現公眾關心的話題,并有針對性地進行引導。雙方都有種在相互試探的默契。”可以說,正是政府表現出的容忍,使微博漸漸解凍。 然而畢竟樹大招風,當微博逐步放開,“管理”上的瓶頸或者為難之處也格外突出。就在今年7月13日,網易微博忽然關閉,內部人士稱系“自我監控不嚴”所致。幾乎與此同時,搜狐、新浪、鳳凰、人民網等網站微博的LOGO旁統統加上了“測試版”或“Beta”的醒目標識。盡管幾大網站都避談此事,但一名網易內部人士表示,“是微博的言論沒有及時監控,出現了一些不好的內容”。 有業內人士透露,變身測試版的舉動可在一定程度上減小運營壓力,“因為一旦發生什么問題,你可以推脫說產品未成熟,正要測試改善。如果是正式上線的業務的話,相關責任肯定大一點。”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100%自由的媒體。新浪一步步走過來,不管門戶也好,博客也好,微博也好,我們很清楚,按中國現階段的特性,我們應該怎樣才能做到既有一個包容的媒體發展環境,又有一個良性的發展空間,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積累了很多技術上的經驗和運營上的經驗,這些東西能夠保證我們在同樣情況下比別人發展得更好,事實上也是如此。”新浪首席執行官曹國偉如是說。 或許,微博本身就是一門大學問,而中國微博的探索者們,在學習如何生存的過程中,漸漸把鋼絲走成了一種藝術。
另一個烏托邦 作為沒有被祝福的新生兒,從一開始,微博的中國存在就飽受質疑,除了上文提到的鋼絲困境外,悲觀者們更多擔心的是,一旦公共信息平臺開放,誰將為由此流出的信息把關并埋單? 這一擔憂,被近日發生的金庸“被死亡”事件所印證。一條查無實證的假新聞,在短時間內經歷了滾雪球般地轉發和放大,參與者不乏媒體從業人員。 微博作為媒體平臺的優勢,也可能會反過來成為其公信力和真實度的致命弱點。這一矛盾,幾乎是微博在中國遭遇的最嚴厲拷問。“門戶網站都忙著扎堆做產品去了,他們的關注范圍只能到達你成為注冊用戶,此后,誰在乎你在微博上發布了些什么呢?”在互聯網專家謝文看來,目前微博江湖混戰正酣,幾乎沒有一個網站能夠抽身,微博媒體屬性中的操守和底線問題,幾乎成為邊緣話題,“你停下來想這個問題,別人會覺得你傻”。 而這一幕就像當年的重演,博客、視頻、SNS、BBS、郵箱,幾乎任何一個互聯網服務,只要進入中國,就成了網站“標配”,這已是中國網絡應用的世界奇跡。“美國只有一個推特,有大量的推特的變形產品,而中國卻有無數個微博,就像是同個模子里刻出來一樣。” “上馬再說,把用戶先留住。未來微博會怎么樣,現在大家都很模糊,但是這場新的圈地運動,誰也不想落后。”搜狐上馬微博的最初動機,聽來頗令人心驚。 但這的確是普遍現象——盡管對于微博仍然一頭霧水,但誰也無法停止追逐。在搜狐博客總監趙牧亦的心里,其實也有個矛盾:在中國,微博到底是否會有長期的壽命? “微博這個工具出來之后,新鮮感很強,但新鮮感過去了,微博怎么辦?”新浪科技頻道主編曹增輝的個人思考,或可成為中國微博前路的疑問。不幸的是,生活中的大多數人的確在嘗試一段時間之后,選擇疏離甚至放棄微博發言。 ............ 稿件來源:國際先驅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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