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溝鳥語
更新時間:2018-03-19 11:11:45 來源:aniluna.com 編輯:銀云 已被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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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龍溝鳥語
銀云
青龍溝在天子山的西北麓,和黃龍溝相鄰,自大庸市自桑植縣來的公路,過天子山鎮政府所在地的泗南峪后,是順黃龍溝爬向天子山山脊臺地的。離鎮子不遠的公路右側,有一列逐級升高的砂巖巖峰把青龍溝和黃龍溝分開,一條簡易的石階路,便在靠青龍溝這一側蜿蜒艱難地抬升而上,順著這條石板階梯路,也可以攀上天子山山脊臺地,只是很少有人這樣走。
武陵源區政府的敬有權一再囑我去青龍溝,我也很想把足跡踏遍整個天子山,又有天子山的陳琳、黃大威、彭麗珍熱情引路,便去了。沿途的石級路很陡,有時幾乎垂直疊砌。兩旁樹木蔽空,視線被遮擋,我暗自思忖:這里是遠離砂巖峰林景觀中心的偏僻處,只怕沒有什么特別值得贊嘆的了。
走走停停,停停坐坐,突然聽到前方高處傳來鳥聲。先是隱隱約約,似有似無,凝神細聽,便覺沉穩有力,回聲悠遠。循聲尋去,步步有勁了,往上,越往上,鳥聲更歡更響亮,惹得人心亂蹦亂跳。待我們攀上一座巨大的向前延伸出的砂巖懸崖時,一大片一大片的鳥聲撲來,“嘰嘰喳喳”,“喳喳嘰嘰”,“回歸,回歸”,“故里居,故里居”,鳥聲沸騰,幾近轟鳴。走到這座懸崖頂端,整個青龍溝便鋪陳于腳下。
青龍溝果然青青翠翠,視線所碰觸的地方,看不到一塊石頭,看不到一星土,滿溝滿壑全部都被樹葉重重疊疊的綠色所覆蓋,并且飄逸著漫延到四周巖峰絕壁上。青龍溝的陽光也神奇無比,有的絢麗明亮一大片一大片地傾潑到這綠色上,有的從如塔如柱如劍戟如刀斧的砂巖峰林縫隙中一線線,一縷縷斜射到這綠色上。因為陽光照射角度不同,因為樹的種類不同,滿溝壑滿四圍砂巖絕壁的綠色,便深深淺淺相交錯,濃濃淡淡相夾雜,濕翠和鮮碧相呼應,亮麗的郁郁蔥蔥和蔭蔽的蒼蒼茫茫相襯托。籠罩于青龍溝上的薄得似有若無的霧靄嵐氣,使得滿青龍溝都彌漫著一種神神秘秘的氛圍,顯得特別的虛幻,特的不實在,特別的遙遠無比。
一大片一大片的鳥聲就是從青龍溝這青青翠翠之中升騰而起,直撲上來的。看不到鳥,只看到點點滴滴的陽光灑落在葉面上微微晃動,如同鉆石和珠貝閃閃爍爍,仿佛每一片亮著陽光的樹葉就是一只鳥。看久了,便會倏地飛出一只鳥,接著兩只三只,剎那間一大群鳥從綠色之中浮出來,有時成團成片,有時橫排,有時豎排,有時排成弧形,有時干脆完全不成隊形。它們飛快地沖騰了一陣,優美地回旋了一陣,追逐著,歡囀著,然后,一個個小小的彩色點子一閃一閃又沉沒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綠色之中了。
那是一種頭頂和背部呈灰綠色和磁藍色的很小很小的鳥,前胸亮著非常耀眼的橙色,嘴喙紅艷如玉。不用說,那是紅嘴相思,一種被人認為是相親相愛,生死相廝守的小鳥。整個夏天,紅嘴相思鳥在天子山山脊臺地和巖峰頂部生活,它們成群結隊,愛飛,愛跳,愛叫,是大自然的真正的歡樂的小精靈。這時節,正是十月底了,秋意早已悄悄降臨到天子山山脊,山脊上這個季節特別醒目的灌木五倍子,正亮出一大叢一大叢的紅色葉片。冬天就要來了,云霧將繚繞天子山,寒冷將籠罩天子山,紅嘴相思鳥群便成百成千地往下遷到青龍溝。它們在這里啄食熟透了的獼猴桃和小昆蟲,把深杯狀的小巢懸掛于灌木叢中,紅嘴相思鳥雖不是數千公里遠走高飛的侯鳥,卻也算得上是在砂巖大峰林中垂直于海拔高低之間的侯鳥,它們向往溫暖,它們將在青龍溝度過漫長的冬天。
我們在這座巨大的懸崖上找到了巖屋,湘西把巖壁間凹進去可以躲風躲雨躲太陽的地方都叫著巖屋。巖屋里面的巖壁是干燥的,連苔蘚也沒有,只有嵌在巖壁里的貝殼化石螺殼化石和鵝卵石。巖屋上面的巖壁巴滿了苔蘚,斜長著松樹,為我們遮避了陽光;腳邊的巖壁也向外橫伸出許多樹木,根部都鋪有一層層不知哪年哪代積聚起來的棕紅色松針,那松針也鋪在我們坐的巖石上,厚厚的暖暖的松松軟軟的。我們各自選擇樹根和巖石,相隔一段距離地坐了下來,誰也不說一句話。
只有鳥的聲音了。
靜靜地聽吧,細細地聽吧,全部心靈完全沉浸于其中地聽吧,聽得到生命的呼喚和回應,聽得到大自然的節奏和韻律。那鳥聲細細分辨時,是各種各樣的,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宏亮,有的細微,有的深厚,有的深沉,有的尖利,有的高亢,但都有點急急切切的。鳥聲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有時只一只鳥的聲音突如其來地超出所有鳥的聲音,那聲音越拔越高,陡地從高處跌落下來,嘎然而止。有時,這邊有一群鳥在叫,叫著叫著,才停歇下來,另一邊的一群鳥的叫聲突然響起,它們就這么叫一會,歇一會,歇一會又叫一會。在這一片無所顧忌的歡樂中,有一些鳥拖長音調地從容不迫地叫著:“桂——桂,桂——桂”,“嘀——嗒——嘀”,“居——居,居——居”。從小鳥們的那種有點迫不及待的叫聲中悠悠地透出清高,自信和不屑合群,當然有點孤獨和寂寞。那是些中型鳥類的聲音,是畫眉鳥、白頭翁、綬帶鳥、灰喜鵲的聲音。有時,這邊巖壁上有一只畫眉叫著,而遙遙的對面巖壁間又是另一只叫著,它們一唱一答,互相應對,聲音相當清晰。還有一種鳥聲嘶啞得像羊羔叫喚母羊的聲音,怯怯的,使人憐愛。
有時候,不知什么原因,整個青龍溝的鳥——紅嘴相思鳥也好,山雀子也好,畫眉鳥也好,白頭翁也好,綬帶鳥也好,灰喜鵲也好,它們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剎那間完全停了下來。就停那么幾秒鐘,便可聽到青龍溝滿溝壑樹葉下隱隱傳來的潺潺汩汩的流水聲音,那聲音深不可測,神秘無比,好像從另一個世界的出口流溢出來;在流水聲音的縫隙里,蟋蟀和紡織娘在一聲遞一聲地長吟。鳥聲就只停了那么幾秒鐘,剎那間,所有的鳥又不約而同地叫了起
來,沸沸騰騰,幾近轟鳴,仿佛無休無止,永不停歇似的。
我們離開了那座聽鳥語的懸崖和懸崖上的巖屋,順著石級路繼續往上走,走到黃龍峰的半山腰時,回望青龍溝,青龍溝已經很低很低,滿溝壑的鳥聲也很遠很遠。攀山石級路的兩旁砂巖巖峰間,古木參天,有楨楠、香榧、紅豆杉、烏崗櫟、油樟,一棵棵軀干挺直,枝葉繁茂。我們選了一處巖石坐了下來歇息,樹木在四圍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相錯雜。有的樹長在下面,樹尖正對齊我的腳尖;有的樹長在上面,抓緊巖層的粗大的根和我的頭頂相并排。腐葉、朽木、苔蘚和熟透了的果香,匯成原始次生林特有的氣息襲來,令人心境爽然。總有一群群鳥路過這里,有的從天子山山脊臺地往下飛往青龍溝,有的是從青龍溝往上飛的。鳥群很響很響地拍打翅膀,啪啪啪,撲撲撲,林中很靜,連羽毛落地的聲音也能細微入耳。有一只畫眉,從樹林里飛過來,在我們近旁的巖石上尋尋覓覓,那巖石上鋪滿了棕紅的松針,松針上有黃褐色的堅果。那只畫眉轉動著它那有美麗的魚尾形邊框的眼睛,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仿佛我們是老相識。一群白頭翁飛來,在我們頭頂的枝上還沒停穩,警覺地發現下面坐著人,即刻就驚惶地撲撲飛走了。有時,篤篤篤篤地響起聲音,很響很亮地驟然而起,那是啄木鳥在近旁敲擊樹干的聲音。天子山有星頭啄木鳥和黑枕啄木鳥,啄木鳥的敲擊聲往往一瞬間便傳遍千峰萬壑,傳遍了整個森林。我們不遠處的樹林間,飛過了森林中最美麗的綬帶鳥。綬帶鳥的雄鳥簡直是最雍容最華貴的鳥中貴族,它的頭和羽冠閃耀著磁藍的輝光,全身散發著栗紅色的光澤,兩根紫色尾羽,比身體長了四到五倍,像兩根飄帶,飛翔時,綬帶鳥張翼展尾,亮麗多彩。它們幾乎不到地上去,只從一棵樹飛向另一棵樹,飛得極從容,極悠閑,搖曳著它特有的長尾,有說不出的輕盈裊娜。雌鳥披棕褐麻栗色羽毛,一點也不顯眼,但綬帶鳥總是成雙成對地比翼雙飛。鳥類志書上說,綬帶鳥老了以后,全身羽毛轉為白色,長長的尾羽也是白色,白色的綬帶鳥飛翔于林間情景,我一直還沒有見到過。
值得慶幸的是,我看到了紅腹角雉,那是一種很醒目的鳥。它的通體有非常美麗的紅栗色,臉頦的裸出部和眼上方的肉質角突是深藍色,喉下肉裾呈鈷藍色,點綴著淡藍色的斑點。每年四月到六月的繁殖期,雄雉喉下那鈷藍中點綴淡藍斑點的肉裾膨脹起來,鼓鼓囊囊的,極像個口袋,有人說它用這樣的口袋盛滿了清水,可供一個星期用,所以叫它背水鳥或背水雞。其實,武陵源砂巖大峰林中到處都有錚錚流水,從不干涸,再加上枝葉繁茂,漿果處處,不會有哪種鳥會為水發愁。
包括了天子山、張家界、索溪峪的武陵源砂巖大峰林的壯觀景致,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但是,它太廣闊了,太深邃了,青龍溝和苛龍溝之側,仍舊人跡罕至。我喜歡的就是這一份人跡罕至,正因為人跡罕至,青龍溝才成為鳥類的天堂,仿佛整個大峰林的鳥類都飛來了,來過鳥類的盛大節日。我想,到青龍溝來,就應該這么輕輕地來,輕輕地去。不是來一次,還想來一次又一次,來的次數多了,認識的鳥還會更多,聽得懂的鳥語也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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