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圖騰崇拜
　　圖騰是以某種動物、植物、無生命物或自然現象為對象的原始崇拜物。圖騰含義有多種說法，歸結起來，大致有如下幾種含義：在原始人心目中，圖騰是祖先神或是血緣親屬，是氏族的保護神，也是氏族的象征。土家族祖先巴人歷史上存在過的巴蛇圖騰、白虎圖騰，就包含了這些含義。
　　土家族祖先巴人的圖騰，以廩君為界，前后迥然相異，在廩君之前為巴蛇，之后為白虎。從巴蛇到白虎，無疑發生過一次脫胎換骨式的轉換。
一、巴蛇圖騰
　　巴人的族稱“巴”，取自于蛇圖騰，而與虎無關，說明虎并非巴人最早的圖騰。
　　巴人崇白虎之風由廩君始，然而，廩君并非巴人始祖。史書敘及廩君出身時說“巴氏之子務相”，可見廩君之先已有巴人。廩君之前的巴人初民并不崇虎，而是崇蛇。《山海經》日：“西南有巴國，太吳生成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太昊即伏羲氏，傳說為“蛇身人首，有圣德”，據范文瀾先生推測，可能出自以蛇（或龍）為圖騰的一族。巴人既為太昊伏羲氏的一支，自然也可能是以蛇為其圖騰崇拜物的。
　　許慎《說文解字》釋“巴”字說：“巴，蟲也。”或日“食象蛇”。“巴”作為巴人的族稱顯然是取其圖騰崇拜物，因為以圖騰作為氏族名稱的現象在世界各國原始氏族中是普遍存在的。
　　一種圖騰的形成，總會伴隨其產生相應的神話傳說。《古小說鉤沉》輯《玄中記》日：“昆侖西北有山，周回三萬里，巨蛇繞之，得三周。”昆侖山脈在距今五六千年前，氣候較溫和，是巨蛇與大象的產地。《山海經·大荒北經》日：“西南有巴國，有黑蛇，青首，食象。”《山海經·海內南經》日：“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君子服之，無心腹之疾。其為蛇青黃赤黑。一日黑蛇青首，在犀牛西。”《山海經·海內經》日：“有巴遂山，澠水出焉。又有朱卷之國。有黑蛇，青首，食象。”
　　由上述神話可見：其一，所記巴蛇產地，或為巴人發源地，或為巴人遷徙居住之地，這些地方或以“巴”為地名，或稱蛇為“巴”，說明巴人與蛇的關系十分密切。其二，巴蛇形象勇猛巨大，顯然是經過幻想加工而成的，其原型應是當地出產的蟒蛇。這種幻想和加工，表現了巴人對蛇的崇拜。其三，從簡短的記載中可見，巴蛇的神跡是吞象，反過來也可以說，吞象之蛇即為巴人圖騰巴蛇。吞象神跡正是巴人出于對蛇圖騰的崇拜而創作出來的，吞象遂成為巴人蛇圖騰的特征。巴蛇神話傳說實為巴人圖騰為蛇的有力佐證。
　　神話傳說中，關于巴蛇與伏羲的關系也有所披露。如《北堂書鈔》卷一五八引《王子年拾遺紀》說：“昔伯禹隨山浚川，銜夜明之珠，以導于禹。禹乃晝夜并行，計可三十余里，魑魅莫逢，穴亦積廣。乃至一室里，有人身如蛇鱗，坐于石上，禹與言焉。說日月初明之時，又言今之世，洪波冠天而天火灼，土石皆焦，謂堯湯之世是也。”身如蛇鱗之人當是伏羲無疑，大蛇則是伏羲屬從。蛇長十丈，身體高大，腹中是足可以容象的，應與巴蛇同屬吞象之蛇。這一傳說也透露出了巴蛇族與伏羲的從屬關系。實際上，巴蛇圖騰源于地處黃河流域的中原的蛇圖騰，據此可推斷，巴蛇圖騰也屬中原龍圖騰。在中原乃至中華傳統信仰文化中，蛇與龍是可以相互置換的。古籍中常常龍蛇不分，龍蛇常被視為同類事物，即為同類水物：
　　《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日：“深山大澤，實生龍蛇。”
　　《孟子·滕文公下》日：“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中國。蛇龍居住之，民無所定。”
　　《左傳·莊公十四年》注日：“服虔云：蛇，北方水物。”《左傳·昭公二十九年》日：“龍，水物也。”
　　《爾雅·釋魚》日：“礪，蛇。”郭璞注：“龍類也，能興云霧而游其中。”
　　《唐書》日：“先天中，明皇以旱親往龍首池祈禱，有赤蛇自池中而出，應時澍雨。”
　　晉朝傅休奕《靈蛇銘》日：“嘉茲靈蛇，斷而能續。飛不須翼，行不假足，上騰云霄，下游山岳。逢此明珠，預身龍族。”
　　晉朝郭璞《礪蛇贊》日：“礪蛇配龍，因霧而躍，雖欲升天，云罷陸略。”
　　蛇與龍是同類神物，有著淵源關系。由龍與蛇的淵源關系，古人又創造出了蛇化為龍的傳說：
　　《續仙傳》說：“孫思邈嘗救一青蛇，龍子也，后為龍王召至水府，得龍宮藥方三千道，作千金方三十卷，俱非人世所有。”
　　《北夢瑣言》說：“同光中，滄州民子路逢白蛇，以繩系之，擺其頭落，須臾雷電攝此子上空中，為電火燒死。墜地而背有朱書日：此人殺安天龍，為天符所誅。”
　　《翦勝野聞》說：“太祖在滁，嘗濯手于柏子潭，有五蛇擾而就之，因祝之日：如天命在予，汝其永附焉。一日戰畢，君坐藉土，蛇忽蜿蜒其側，帝乃掩以兜鍪，頃復報戰，亟戴兜鍪而往。是日，手刃甚眾。軍法：戰勝必祭甲胄。眾惟帝功居多，乃置兜鍪于前甫奠。忽霹靂大震，白龍天矯自兜鍪中出，挾雷聲，握火光，騰空而去，諸將自是畏服。”
　　這些傳說，反映了古人蛇可化龍的觀念，也可見傳統信仰中，蛇與龍往往是難分彼此的。所以，從中原傳承而來的古代巴人蛇圖騰，也就是龍圖騰的一種表現形式。
　　巴人及其土家族的崇蛇往往是與崇龍混而為一的。土家族神話《神龍造天、造地、造人》也可看做是由古代巴人蛇圖騰神話傳承而來：神話說，古代混沌一片，清氣和濁氣分別化成陽龍和陰龍。經過八千八百八十回飛雷和八千八百八十回落英，陽龍造好了天，陰龍造好了地。誰知天造得小，地造得很大，陰龍看見地還有部分露在天外，急得倒在地上直打滾，把一些地面弄得陷下去了，把另一些地面弄得隆起來了。天與地相合了。隆起來的部分成了高山，陷下去的部分成了深谷，裂縫成了河流。陽龍管天，陰龍管地。后來，陰龍生下了兩個龍子，一個是人頭龍身，一個是龍頭人身。它們不斷生子，經世世代代演化，慢慢就成了完整的人形。在神話中，龍是開辟神，也是祖先神，正體現了圖騰崇拜的特征。
　　巴蛇圖騰崇拜至今仍存在于土家族傳說中，這些傳說，是以蛇或龍為中心的故事。如《黑蛇大哥》、《蛇女婿》、《蛇母》、《牧童與紅蛇》、《龍洞水的來歷》、《向王與青龍》、《五爪水》等等，難以數計。
　　蛇龍圖騰崇拜在土家族生活習俗中也留有殘痕。土家族有關龍的節日就有好幾個。六月六曬龍袍以及端午節劃龍舟，貼“端午符”，上書“青龍布雨，白虎坐堂”。正月十五要玩龍燈，龍燈及其玩法與漢族相同。土家族還有一種獨特的“草把龍”，用草扎成，上插點燃的香。據說，舞草把龍能夠驅邪。如果土家族家中出現蛇是不準打的，因為蛇被認為是家神。特別是紅蛇，更是倍受保護。一般的做法是，家里來了蛇，就在屋角燒紙焚香，乞求它離開這里。夢見蛇，則認為有喜事到來。這些都可看做遠古巴蛇圖騰崇拜的余緒。